杨攻城无头的尸身依然跪着。
黑衣人首领一挥手,民宅上站着的弩手翻身落地,巷中的狙杀者们沉默地上前,取走所有的弩箭,然后消灭了巷中的痕迹。
一群人脱去身上的黑色衣物,扮成寻常模样的百姓,离开了小巷,汇入了京都似乎永亘不变的生活之中。
小巷里一片安静,就像是没有人曾经来过,只是却多了三具尸首,那个无头的尸首没有身周弩箭的支撑,终于倒了下去,砸的巷中发出一声闷响。
——————————————————————“我以往从来没有想到过,弩箭这东西,竟然会这样可怕。”范闲举起酒杯,缓缓饮着,眼中满是惘然之色,“诸位大人也清楚,我监察院也是习惯用弩箭的,可是依然没有想到,当一件杀人的物事多到一种程度之后,竟然会变得这样可怕。”
抱月楼的酒席中,所有人都安静听着范闲的讲述,这是山谷里狙杀的细节,人们都听出了范闲话语中的那丝沉郁与阴寒。
范闲将酒杯放到桌上,微笑说道:“漫天的弩雨,我这一世未曾见过,想来前世也未曾见过……这不是狙杀,更像是在战场之上,那时候的我才发觉,个人的力量,确实是有限的。”
大皇子在对面缓缓点头,面露复杂神色,或许是想到了西征时与胡人部族们的连年厮杀。
“弩箭射在车厢上的声音,就像是夺魂的鼓声。”范闲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具体情节,“那种被人堵着杀的感觉很不好。”
太子叹息安慰道:“好在已经过去了,安之你能活下来,那些乱臣贼子终究有伏法的一曰,朝廷正在严查,想必不曰便有结果。”
“谢殿下。”范闲举杯敬诸人,笑着说道:“对,至少我是活下来了,想必很多人会失望,连守城弩都动用了,却还杀不死我范某人,这说明什么?”
没有人接他的话,枢密院两位副使的脸色很不好,山谷狙杀一事毫无疑问牵扯到军方,虽说朝廷的调查还没有什么成果,可是这一点已然是铁板钉钉之事,范闲说到此处,由不得军方这些大老们暗自揣摩。
“我是一个很自信的人。”范闲示意众人自己已然饮尽,笑着说道:“包括陛下和院长大人在内,长辈们都曾经问过我,你为什么这么自信?”
众人凝神听着,心里却生出一股荒谬的感觉,此时座上皆是庆国重要人物,还有太子殿下,三位皇子,可是只要范闲一开口,众人的注意力便会被他吸引过去,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今夜宴会的主人,更是因为……似乎所有人在下意识里都承认,他才是真正最有实力的人。
这真的很荒谬,历史上或许有权倾朝野的权臣,称九千岁的阉党,但从来没有这样一位年轻而充满了威慑力的皇族私生子,还是一位光彩夺目的私生子。
众人下意识里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却在微笑听着范闲说话,表情没有一丝不豫,反是充满了安慰与了解。
大皇子轻轻咳了一声。
范闲左手轻轻捏弄着大酒樽,目光看着眼前一尺之案,似乎在看一个极为漂亮的画面:“为什么我会这么自信?因为我相信,我是这个世上运气最好的人,再没有谁的运气能比我更好了。”
明明已经死了的人,却莫名其妙的活了过来,并且拥了如此丰富多彩甚至是光怪陆离的一生,这等运气,需要在以后的岁月里慢慢庆祝。
范闲笑着说道:“先前我也说过,我监察院也很习惯用弩箭,那些弩箭,杀不死我,而我的敌人,一定没有我这么好的运气。”
—————————————————————离皇宫并不遥远的监察院,在那个陈院长最喜欢呆的密室内,言冰云穿着一身纯白的棉衣,盯着桌上的案卷出神,片刻后他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着太阳穴那些酸痛难止。
门被叩响了,二处情报甲司的一位官员闪了进来,递了三个蜡封的小竹筒给他。
言冰云怔了怔,用手指甲挑开蜡封,取出内里的情报扫了一眼,便凑到一旁的烛火烧了,然后在那名情报官员异样的目光中,有些疲惫地说道:“今夜之事不记档。”
情报甲司官员一怔,旋即低头应下,说道:“四十三个目标,已经清除三个。”
言冰云似乎有些头痛听到这句话,烦恼地摇摇头,挥手示意知道了,让他出去。
密室里重新归于安静,言冰云看了桌上残留的那些蜡屑,又开始出神。今夜范闲在抱月楼宴客,而监察院却处于二级状态之下,在京都的黑夜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行动,多少人会死去,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范闲的疯狂。
今夜的计划是言冰云亲自拟定的,虽然他当着范闲的面表达了坚决地反对,可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继续做。在这个计划之中,要杀十一个人,要捉三十二个人。在最先必须清除的十一个目标当中,便有六人是二皇子的八家将。
这是一次疯狂的报复行动。
二皇子的八家将已经死了三个,以监察院全力疯狂地反扑,区区一个王府的力量,根本动摇不了大局,想必接下来又会收到其余人的死讯。
言冰云走到窗边,掀起窗口那张黑布的一角,就像陈萍萍以往做的那样,透过那个狭小的空间,往不远处的皇宫望去,皇宫里依然光明,在黑衣之中散发着圣洁崇高的味道。
他望着皇宫满怀忧虑想着:“陛下让你做孤臣,可不是让你做绝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