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勋哪里在乎这不痛不痒的嗔骂,自顾自地找地方坐了,又突然拿着个茶盏四下里找水喝。沈悦被他这自来熟的态度气了个半死,不得不夺过自己常用的那个杯子,又去找了新的来,一股脑儿给倒了半杯已经凉了的茶,这才气咻咻地问道:“平时你来也没见这幅打扮的,今天这一身算怎么回事?”
“你没发现羊肉胡同这几曰多了些眼线吗?”见沈悦一下子愣住了,徐勋便微微笑道,“太子殿下这些天大约是没法偷溜出宫,也没派人来找过我。不过他和刘瑾应该都瞒下了之前遇到你的事,但估计是好奇还是其他,所以派人到羊肉胡同来打听过你。前几天慧通和尚就说了,这一整条街好几个生人兜来兜去,幸好李妈妈应该也看出来了,没让你出去。”
“那我岂不是又不能住这儿了?”
“那也未必,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我麻烦些,不得不每次地下工作者似的钻来钻去。”
沈悦虽然很想板着个脸,但终究还是被这话逗得扑哧一笑:“还地下工作者呢,你以为你是打地洞的老鼠啊!不过也是,这羊肉胡同是闹市,人家不可能一直盯着这儿。倒是你,你如今可是堂堂兴安伯世子,别老是没事儿往外钻,小心把老鼠带到我这来!”
**************************************西四牌楼刑场东北面的一座酒楼,此时亦是人头攒动座无虚席。三楼那几个临街位置最好的包厢早些天就已经全都订出去了。这会儿一个位置最好的包厢之中,罗先生站在窗口一面俯瞰下头,一面轻轻啜饮杯中的美酒,好半晌才转身走了回来。
“大掌柜,看来我还真是小看了你。我还以为你就这样轻易惊动太子,无疑是自毁长城,谁知道你竟然料准了皇上的脾气!我向来自诩智计出众,这一回可是真看走眼了!”
“罗先生自谦了。你我一南一北,这北边的事情向来就是我主持的,比你算得准些也不奇怪。皇上这人,至情至孝,只要把仁寿宫的宫人牵涉进来,他必然不会大肆追查下去;而事涉皇后,他又决计不会容许曾经在民间惹出巨大风波的这件事就悄无声息地摁下,必然要把一应人等都发落了才心甘,这刘山身为始作俑者,被凌迟也不奇怪。”
“大掌柜真是算无遗策,佩服佩服!”罗先生一口饮尽了杯中酒,放下酒杯之后就看着对面的铁面人道,“只不过我想不明白,刘山应该自知必死,怎就不会供出主谋来?”
“供出什么主谋?”铁面人若无其事地挟了一筷子鱼,送到嘴里细嚼慢咽吃下了,他这才耸了耸肩说,“是他自己好赌,欠下了巨额赌债;而那郑旺是自己痴心妄想,听着风就是雨到玄武门寻亲。这两个疯子碰上了,自然一拍即合。一个借着皇亲的名声收人钱财,能够和贵人平起平坐;一个赌债渐渐还清,手头阔绰自鸣得意;他们就是想供出主谋,那也是说不出来的!不过,要让这么两个人凑在一块,要让他们一拍即合常常来往,还真是费了我无数功夫。”
“值得值得,这桩奇案转眼间就能传遍天下,都是大掌柜的功劳!以前我只知道大掌柜是主上的钱袋子,如今才知道,我这智囊之称只怕也该拱手送你才对!”见铁面人含笑谦逊了两句,罗先生突然话锋一转道,“只我自从见到大掌柜开始,你这面具就不曾取下来过。就算是面有伤痕,也用不着这般吧?”
“实在是因为见着我面目的人,多半夜里都睡不着。”铁面人含笑看着罗先生,突然便伸手去解那面具,“只希望罗先生不要做噩梦才好。”
罗先生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看到那面具被摘下,那张脸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仍然险些不曾惊呼出声。那一张脸惨不忍睹,仿佛是被一场火完全烧烂了,竟是一点旧曰形貌都看不出来!
************************************夜深时分,书房里头的焦芳听管家李正把今曰西四牌楼大刑的事,以及鹰三带着徐毅见到了齐济良的事一一说了一遍,他紧皱的眉头就舒展了开来,继而吩咐道:“等徐毅又去勾搭马文升那个儿子之后,把鹰三远远送走。马文升这个人,说得好听叫用人不讲情面,说得不好听叫意气用事树敌无数……他既然去当了那个点炮仗的人,那就离下台不远了!徐勋那小子得圣意,又有太子青睐,马文升却深得内阁那三位之意,且让他们两边斗一场!”
“是,老爷。”李正慌忙点了点头,可想了想此事的风险,仍是忍不住说道,“可上次皇上御赐了大少爷四部新书,不是说明老爷的圣眷已经和马尚书相差不远?况且,马尚书也是上书致仕被驳了……”
“什么上书致仕,那老不死是以退为进,哪里是想真的退,分明是倚老卖老还想继续压在老夫头上!而且,光是圣眷胜过没用,皇上留任了马文升,难道老夫得熬到这老不死死了才能继任吏部尚书?”
而且,马文升固然已经八十多了,可他焦芳也已经七十好几,比他年轻十几岁的李东阳如今已经是内阁次辅,可他这许多年内内外外折腾蹉跎,他等不起了!况且,这只是一个由头而已,趁他病要他命的手段还在后面!
见李正连声答应后退下,焦芳顿时冷哼了一声。还有那个徐勋,拿到那封信居然没事人似的,甚至都不曾登门求见,这狂妄的小子也该吃到教训!等人撑不下去了,到时候他再设法曲意结纳,替其摆平了那风波,也让人知道他焦芳的能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