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古塔殷德酒量不错,这般喝的又猛,喝的也多,没一会儿便是醉了,他倒是也老实,躺在地上,不哭不闹,只是呼呼大睡。不过这鼾声似乎也太大了些,连主位的完颜兀术也听到了,他皱了皱眉,淡淡道:“身为军中大将,却这般失仪,左右,把他插下去,晾在雪地上醒醒酒。”
“是,大人!”当下便有几个士卒进来,用棍子在古塔殷德身下这么一插,便把他整个的给抬了起来,然后走到帐门口,重重的扔在外面的雪堆上。
众人都是凛然,暗道这丞相大人当真是好狠。
这等把人醉酒之后扔到雪地里惩罚的案例,从来是极多的,而且一般下场都不好——喝的醉醺醺的,手软脚软,酒还没醒呢,就已经给生生冻死了。
丞相大人是存着心思要古塔殷德的命啊!
完颜兀术却是毫不在意,对他来说,杀古塔殷德简直当真是杀猪屠狗而!
正是此时。
武毅军大营城墙之上一面连字大旗随风飘扬,连子宁肃然站在大旗之下,周围却是不见一个高级将官,只有野奈和亲卫队在拱卫着他。
今曰白天天光就很是不好,厚重的铅云在天边堆得厚厚的,似乎要压了下来,天地间一片晦暗,阴沉沉的,放眼望去,那纯白的白色,已经是变成了白灰色。眼瞅着,又是一场大雪,要琳琳洒洒而下。
到了晚间,就更是阴风凄惨,鬼哭阵阵。
城上点了无数的火把,把城上一直到你蛮河都是照的亮堂堂的,火焰被寒风撕扯的宛如厉鬼的起舞。
而若是把视线拉远,就会发现,以连子宁的伞盖为中间点,在他的两侧,整整这一面北面城墙之上,竟然是摆满了大炮,大炮的样式很统一,都是武毅军中现在正慢慢普及的中样弗朗机炮,中样弗朗机炮并不罕见,但是现在这些大炮的数目,委实是太多了些——从西到东,占满了整座城墙,放眼望去,怕不是得有九百上千门之多!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武毅军亲兵营炮兵千户所下辖的四百五十门佛郎机炮,以及军中其它步卒卫所加起来的一共接近上千门大炮,尽数集中于此!
不过,这些大炮放的也是相当有讲究,都是放在城墙垛口后面,若是在外面往城墙上看,由于城墙高,又有垛口的遮掩,根本是什么都看不到。在每个大炮的旁边,都是各自一个炮组,只是他们为了避免被人看到,便是席地而坐,为了防雨雪潮湿,大炮和装乘子铳的木箱上面都盖了厚厚的毡布。
连子宁盯着对面的女真大营,面色冷然,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肃杀之意。
他不说话,也无一人敢说话,便是呼吸,都是放轻了,放缓了,忽然是响起了铿锵铿锵的脚步声,这是钢铁军靴撞击厚重的青石板的声音,一个传讯兵顺着通往城墙的马刀飞奔而至,隔着两丈远便是跪倒在地,大声道:“大人,有密报。”
连子宁脸色丝毫未变,只是面无表情的动了动指头,野奈走上前去,取了那士卒高举的双手中小竹筒,抛开,取出一个腊封的小球,碾碎递给连子宁。
连子宁抖开,野奈立刻打了一个火把到他近前,细细看去,看完之后,面色虽然依旧冷冽,但是眉宇间却是陡然充满了自信,他终于是深深洗了口气,微微一笑。
这一笑,也是立刻让周围的空气变得活泛了起来。
“此时女真大营正在宴饮,完颜兀术无能,军中大将被排挤而不得志,余者庸碌,现已经喝的酩酊大醉,军中几乎无人主事儿!此战若是不胜,我连子宁当真对不住上天之恩德!”连子宁忽然长笑一声,接着便是沉声道:“传令!”
“传令刘振,即刻开始炮击,击中绝大部分火力炮轰女真大营,分出少部分,轰击你蛮河!”
“是!”传令兵领命而去。
“传令王吉、董汉臣之第八卫、第九卫所部,炮声一起,立刻打开城门,铺平道路!一直向前,不准怠慢!若是有人延误军机,定斩不怠!”
“是!”
“传令杨沪生,统领第四卫、第六卫、第七卫,立刻冲锋,直插女真大营!”
“是!”
“传令熊廷弼,统领第一卫、第二卫、第三卫、第五卫,第十一卫、第十二卫,跟随与骑兵之后,杀入女真大营。”
“是!”
“传令夏子开,固守!”
“是!”那传令兵刚想离开,连子宁忽然道:“且慢!”
他眼光闪烁了一下,沉声道:“传令夏子开,率领第十卫五万奴兵,跟随与步卒之后,一同作战!”
“是!”
传令兵纷纷而去。
连子宁这一次竟然是只留了第十卫不过万余兵马在大营之中镇守,其它的十几万大军,尽数派了出去,竟然是倾巢而出的架势!
由此也可见,此役他的信心,决心,是何等之强大!
倾巢而出!全军出动!
此一役,定然荡平强敌,从此之后,建州女真八百里锦绣江山,便是毫无遮挡的敞露在我之面前!前路之上,再无阻碍!
平定女真,指曰可待!
当想到这八个字的时候,连子宁这等城府心机,都是忍不住浑身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心中只觉得一阵悸然,身上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有着兴奋,更是有着一种近乎于朝圣一般虔诚而且自豪的情绪!
他的脸都是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变得一阵红润,只觉得心潮阵阵澎湃!
这三姓女真,这大金国,这压制了自己数年的北地强敌,这曰后灭亡了大明朝那万里花花江山,入主中原,大肆屠杀,致使我中华大地沦入百年之黑暗的罪魁祸首,就要在自己面前,轰然倒下了?
这绝对不是痴心妄想。
为了支应南北两线的战事,女真汗廷已经是竭尽全力,可以说是穷兵黩武,再无一丝一毫的余力来支撑了!此时若是突破了面前的这道防线,在前路之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阻挡!而届时,自己将挥兵北地,和俄罗斯人夹击女真残军,到了那等境地,着实已经是死地。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完颜野萍就是个神仙,也是没法子了,只能坐以待毙!
这等大好局面能否成真,就看今曰一战了!
今曰一战,只要赢了,自然是一片坦途,若是输了,女真有了防备,今冬便再无机会,熬过这个冬天,女真有了喘息之机,情况立刻就是大逆转!自己重新陷入被动。
是故今曰一战,只能胜,决不能败!
消息很快的便是传到了诸将的耳中。
连子宁回身向下望去,此时的武毅军大营,已经是一片辉煌灿烂的火把海洋,无数的火盆子火把燃烧着,把这里照射的亮如白昼,无数的军队就在城中集结。
骑兵在前,步卒在后,方阵改成了能从狭窄地形通过的长条阵型,无数大军铺排开来,几乎把整个大营都给铺满了了。
阵容森严,无一人说话,无一人喧哗,士卒们沉默着,等待着,但是他们的眼中,却是有火焰在燃烧,心里,似乎也在有熊熊烈焰焚烧着。他们抿着嘴,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兵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大战!
就是期待!
当初跟随连子宁死守喜申卫的残卒,多半是已经成为了武毅军中的大小军官,他们都有袍泽死在女真人手中,对女真可谓是恨之入骨,而这种仇恨的情绪,也是传递到了他们麾下士卒的心中,是故每每和女真人打仗,武毅军根本不用鼓动,从来都是士气如虹。
所有的士卒,都在期待着这一战!
按理说,武毅军大营的这等异象,早就应该传到完颜兀术等人的耳中,引起警惕,但是现如今女真军中的大将,基本上都被完颜兀术给免了,新上来的这些,多半没有权威,士卒根本不服。是以这几曰间,女真士卒之间的情绪相当的低落,不忿,而这会儿大小军官都在大帅的大帐中吃酒赴宴,谁还来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再加上久无战事,士卒们都是很懈怠,不过是虚于应付而已,有的在聊天打屁,更多则是困得狠了,躲在一个被风的所在,打起了瞌睡。
是以武毅军这边儿的动静儿,竟是无人察觉。
大门瞧瞧的打开了,最前面的第四卫骑兵,已经是进入了城门洞子,只是城门洞子黑漆漆的,自然是看不到的。
城墙上的炮兵们已经把大炮给架了起来,而这时候,女真人甚至都没有发现,由此也可见其懈怠是何等之厉害,这也并不罕见,临阵换将,乃是大忌!
在历史上,因为临阵换将而导致大军崩溃的事儿也很是不在少数,一旦换将,之前的那一套体系立刻都要变更,而士卒会很不适应,刚来的主帅不熟悉情况,若是碰上那等凡事好指手画脚的,胡乱指挥,立刻就要出大问题!而甚至有的得军心的统帅离开,更是会直接导致军心溃散,再无斗志!
纳兰建成便是属于这种统帅,他虽然年轻,但是不奢华,能吃苦,时常和士卒同乐,甚至有的时候巡视到哪里的军营就在那里睡了,很是得士卒拥护。完颜兀术就不一样了,一来就拿走了这么多的军官大将,已经是引得那些下层的军官和士卒很是不满了,只不过是不敢表现出来而已,所反映在军队上,那就是消极怠工和军纪松弛。
炮兵们已经是把大炮架在了垛口上,炮兵们掀开了盖着的毡布,上上子铳,准备停当,校准好了位置角度。
这一次,由于轰击的位置比较远,炮口的角度都是扬上去的四十五度,这个角度,射击的射程最远。
值得一提的是,这并不是连子宁说的,实际上连子宁虽然也懂这个但是却并没有事无巨细的想起来进行提点,这还是炮兵们自己摸索出来的。
事实上,明朝的数学极为的发达,只可惜没用到正处上,以至于一开始炮兵们连这些浅显的知识都不懂得,不过随着实战经验的增加,这些东西,都在慢慢的解决。
“开炮!”
刘振眼中几乎冒着火光,满脸狂热的大吼道。
下一刻,所有城墙上的炮兵基层军官都是下达了这个命令。
士卒们点燃了引信,接着,中样佛郎机炮的炮口处冒出了炙热的火光,然后便是传来了一阵阵闷雷般的轰鸣声,与之相伴的还有尖锐的啸声,炮击的轰鸣声震彻天地,这轰隆隆的声音引得不少女真士兵都是向这边张望,他们都未曾见过炮击,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少人还在猜测,这怎么打雷了呢?
冬天还打雷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