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刀子率队反击缀尾追来的袁州骑兵是在天黑之后。
时唯中秋前夜,浅云遮空,明月辉光如水,四下里山川溪谷,似明非明,能看到远处的情景,但又看不真切。
张雄山见追不上敌兵,见夜色已深,已率部返回新渝去。骑马夜行溪山林谷之间,只能小步而行,要是纵马疾奔,易给坑洼不平的地形蹶了马蹄子,为保护得来不易的战马,有好些兵将,甚至下马来牵马而行。
陈刀子所率三百余骑,就在这时下塘沟另一头、蒙山骑墙岭东麓的丘山之间反卷而来。
听着马蹄声接近,竟是夜间从疏林里驰来,不待张雄山这边有所反应,数十支箭“嗖嗖”射来。张雄山跨下的座座给一支箭从右眼射入,射穿颅骨,又一箭射中张雄山的肩甲,铿然一声坠落。坐骑瘫死在地,张雄山取下长枪,跃到一旁,换马骑上,勒令左右兵马围聚过来,抵抗淮东军的夜袭。
然而淮东数十骑射过箭,稍接触看这边阵列严饰,就立即往林里散去。张雄山率部策马欲追,山林的两翼又各有数十骑杀出来截。
张雄山不得不退到溪边,借着月光在溪边稍平整的滩地上整饬阵列。
袁州骑兵,沿道夜行,不会有什么困难,但在没有现成道路的山川林谷野地之间夜行,绝非擅长。
说起来,还是缺少训练。
江西不产马,从广南、川东引进的马种,都是矮小驼马。黄秉蒿这边年来都是从驼马里选择一些健行的高大马匹用于骑乘。
马匹如此珍贵,而骑兵的夜间野地训练又特别的伤马。一小心蹶了蹄子,一匹好端端的战马从此就彻底废掉不能再骑,甚至连作走马都不成,黄秉蒿怎么舍得如此不惜成本的练兵,他也没有这个资源。
张雄山虽说性格粗暴,但非愚蠢之人,看淮东骑兵借着微弱的月光,如此快速而有序的从山林里出击、撤退,就晓得他所率袁州骑兵虽称精锐,但跟淮东骑兵的精锐,远远不是一个档次。
纵马在川山之间夜战,肯定不成,张雄山即令一部分放弃骑马,编队以刀盾弓弩行于骑队的外侧,以抵挡淮东骑兵的袭扰。只要拖到天明,那两军兵卒之间的差距就会减少,而他们仗着兵多,就能重新掌握主动。
另外,在张雄山看来,只要渡过今夜,陈子寿所部中军主力就能行到新渝城下,能据城而守,就不怕淮东在豫章的步骑主力两天后赶来。
从月至中天起,到拂晓天色微明,淮东骑兵人数虽少,但占据夜间作战的主力,从山林、从浅溪、从丘壑进出,袭扰张雄山所部。袭扰一直进行了六次,每次都是三五十骑分批袭来,但到拂晓之后,这部淮东骑兵就突然撤走。
拂晓时,天色微明,晨光青濛濛的笼罩在山峦之上。见淮东骑兵撤走,张雄山派人侦察地形,才发现他们这一夜且战且行,已是到蒙山东麓的赤土岗一带,落在新渝城西边约三十里处。
赤土岗南边有溪,张雄山也不晓溪名叫何,看地图过溪即是他们昨天去新渝走过来的大道。纵马到溪畔,看到溪畔有十数具尸体凌乱横卧,皆是袁州军服,鲜血都浸到石隙里凝成黑色。
再看周遭马蹄散乱,似乎先锋步卒有少数兵马在夜里给诱来此处围杀。
渡过浅溪,有十数残兵往这边逃来,见手下一员步兵小校,张雄山将他唤来问新渝那边及陈子寿所率中军的情况。
“曹腾校尉奉将军令率两千步卒急行新渝,但离城尚有十余里许,叫三百余敌骑冲到阵前来。其时夜色已深,再往前峡道又窄,而将军不知去了何处,见敌骑里有藏着重甲,冲杀又十分的凌厉,曹校尉便叫大家停下来守地列阵,又叫我等各率一队步卒出击驱逐从侧翼进击的敌骑。我部给骑兵切割开来,夜里不能跟曹校尉汇合,便且往西边走,没想走到这里跟将军遇上。”
“吃屎的家伙!”张雄山啐骂了一声,两千多步骑,仅叫淮东三百余骑拖得寸步难行,离新渝城仅十余里而不得进,这脸丢到天上去了。
张雄山也不管其他,一边派人去停在西边三十里的陈子寿,一边率部往南边的大路赶去,赶去跟两千步卒会合,先进入新渝城再说。
也是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张雄山与十几员战将及近千骑兵都相当疲惫,马匹也有些扛不住。为节约马力,张雄山与将卒都下马步行,还未走上东去新渝城的大道,就听见两侧发出喊杀声,从山谷、树林里各驰出一支人马,拦腰杀来。
看着杀出来的人兵规模,竟然是先部进入新渝的六百余淮东骑兵都会合在此!
张雄山心里抑不住有些慌张,没想到淮东骑兵在拂晓前撤出后失去踪影,竟然赶到这边会合在设下埋伏。张雄山跨上战马,执枪在手,淮东骑兵拦腰杀来,他只能分兵两侧迎击。
虽说张雄山麾下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但淮东骑兵从豫章赶来,只会比他们更辛苦、更疲累。但境况越是极端,越是能体现将卒的战力。
近千袁州骑兵给拦腰伏击,就已经措手不及,有些慌乱,仓促分兵从两翼迎击,阵列都没有整饬,混乱还没有捋顺,甚至许多人的弓弩都没有张开,就叫淮东骑兵将第一拔箭雨覆过来。
看着阵形散乱得很,兵力又不再占太大的优势,张雄山情知难以取胜,不顾散乱的两翼给淮东军屠杀,即打马率部往大道驰逃,要使两军拉开距离,再整饬整形。
张雄山的战术丝毫未错,除他所部的骑兵,先部的步卒在东面二十余里外,而陈子寿所率中军主力,离他们也就三十里,说不定天一明这拔营而行,离他们更近。
驰上大道,往东往西,都有会合己方大股步卒,自然不能在浅谷里叫淮东军将手下这仅剩的数百骑彻底的击溃、歼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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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张雄山率数百骑打马往南逃去,陈刀子拿着斩马刀,只能先砍杀身边的乱敌,待与赵豹会合后,那数百骑已经逃往远处,拉开近两里的距离。
“豹子爷午中时分就能率骑营主力赶到,陈子寿那边全然不察,拂晓后就拔营东进,已到二十里外,我们去追张雄山,似乎不大好,”赵豹与陈刀子说道,“不如放过张雄山,我们先去打新渝城外的那两千步卒,就能叫张雄山与陈子寿会合后打马急行赶来救援!”
“也好!”陈刀子废话不多,与赵豹兵分两路,从丘山之间往东驰去。
袁州有两千步卒停在新渝城西十二三里的大道上,陈刀子、赵豹率骑兵去将他们缠住。当然,这两千袁州军是黄秉蒿的卫营甲卒,战力不弱,再者团团结阵,防御森严,兵甲弓弩也全,缩起来像只乌龟,叫淮东骑兵再锋芒无比,也没有下口的机会。
陈刀子、赵豹却是不急,只是一边尽量的监视这两千袁州军,一边监视陈子寿所率袁州军主力的行进情况,更重要的是封锁北边的信通,以掩护周普率骑营主力行进不得敌兵提前侦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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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雄山先与陈子寿会合,给陈子寿骂得狗血淋头。
以绝对的优势兵力,却大意轻乱,叫六百多淮东骑兵折损他们近五百人马,还打得余骑散乱不成营伍,张雄山也没有脸跟陈子寿诉苦。
得知这支淮东骑兵又赶到新渝城西,将他在新渝城外的两千步卒缠住,看势态竟是有意要在他们中军主力赶去之前将那两千步卒吃掉,张雄山气得气血翻涌:他这辈子还没有给敌军如此轻视过。
这支淮东骑兵以六百人纠缠在新渝城外不退,战志之坚,叫陈子寿暗暗惊讶,但也没有多想。
在陈子寿、张雄山看来,淮东要将情报送回豫章城,再从豫章调派步骑主力来新渝作战,即使是骑兵先行,至少也应在明天天黑之后才可能赶到新渝;而他们只要将这支淮东骑兵逐走,赶到明天天黑之前,进入新渝残城,就算是掌握主动。
“淮东这支骑兵有谁领队,或者说淮东这边派谁到袁州来主持议降事?”陈子寿与张雄山为不影响大军前行,让到路边讨论军情,“他们竟然凭借六百骑阻挡我们三万大军赶在明天天黑之前进入新渝,也真是大胆!”
中军主力距新渝城也不到四十里,怎么都能赶在今天进入新渝城,不过昨夜打得太窝囊,叫张雄山心里郁闷。
张雄山当即请陈子寿许他再率兵先去新渝,与前部两千步卒会合,扫清进入新渝城通道。
张雄山手下还有六百骑兵,虽说给打杀得惊慌,但还有一战之力,再者从赤土岗往东,地形相对开阔,而步骑混乱前进,倒不畏这支淮东骑兵再有机会拦腰伏击。
陈子寿又调两千步卒与张雄山六百余骑先行,去夹击那支淮东骑兵,他又催促中军主力快速东行。
陈子寿这时疏忽掉昨夜在新渝城北的一通乱战,已经将他们部署在新渝北面的斥侯灭了个干净。在北边没有斥候为眼线,陈子寿就不可能知道,一支三千余人编成的淮东骑兵部队,人皆双马,已离开锦水南岸,进入末山东麓,一路往新渝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