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做官,我让胡大人说得一时糊涂。不过大人有言,只要我能让冶铁工场每年产出更多的好铁来,这将作少丞便还是由我来做;若不能,凭我嘴里说得再漂亮,大人也会将我这个将作少丞撤了,换其他人来做……”孙打炉说道,“我粗人一个,学的也只是打铁的本事,不知道其他官要怎么做才算好。就将作少丞来说,我以为,只要能产出更多的好铁,便算是做好了。胡大人如果能指点孙打炉如何让冶铁工场产出更多的好铁,孙打炉愿意拜胡大人为师;若是学做官,那还是算了……”
“孙大人这番话倒是精彩,叫文展开了眼界。文展细想来,孙大人这一番话可以归为一句:重实绩而轻学名,”梁文展在一旁,他知道孙打炉的这些说法,应该是这段时间受林缚影响所致,实是林缚在崇州立基选才的根本,他将话题一转,说道,“眼前淮东最紧要的是修捍海堤。谁主持,若能将修捍海大堤修成、修好,便是工部侍郎、尚书也当得;不然的话,便是像陈钟年那样,道德、文章再好,又有何益?害处更大罢了……说到修堤事,胡大人以为这捍海堤应该怎么修?”
梁文展以黄河修堤民夫大乱来说事,胡大海也给堵得无言以对。
刘庭州沉默不言,细思孙打炉、梁文展的话,暗道:若以实绩来检验,谁能主持将捍海大堤又快又好的修成,倒是比陈钟年更胜任工部侍郎一职。
林缚不管堂下唇枪舌剑,这样的争执会持续很久,他早有心理准备。
虽说两汉独尊儒术之后,天下并非没有其他学术流派传世。有大争议会造成对立,也会很多的好处。他最终的目的是想能在旧学上结新花。而不是抱残守缺,让天下人的脑筋继续僵化下去。
这里面的事情也许要几代人才能做成,也不急于一时求成,但就眼前,吸引能人巧匠过来,更能增加淮东的实力。
林缚吩咐身边的随扈:“你出去看看,老工官他们回来没有?”
过了片刻,葛司虞与老工官葛福走进来。
葛司虞虽为匠户子弟,但考中秀才功名,又在江宁工部担任过主事,这次给辟举为司工参军,是最没有争议的一个人物。
葛司虞换了湖青色官袍,走进堂来给大家行礼。
这时候天气已寒,葛福穿着反毛的皮袄子,沾了很深的灰渍,戴着皮瓜帽,仿佛乡下老农,其貌不扬。
林缚之前让人在身边置了桌案,这时候站起来迎道:“老工官,你坐这边来……”
胡大海之前见林缚在身边安排了一个与刘庭州相当的坐席,还以为有什么紧要的人物过来,没想到是一个糟老头,他的锐气给梁文展、孙打炉所挫,倒想看看这个老头是什么人物。
“要不是葛老工官年岁大了,我倒想麻烦葛老工官来担任修堤的总指挥,如今葛老工官是制司的咨议,”林缚跟刘庭州介绍葛福,“葛老工官在筑成崇州新城之后,就在鹤城沿线考察,对修捍海堤之事,也最为熟悉。说到修捍海堤,还是要问葛老工官……”
刘庭州倒想起葛福这么一号人物来,坐在案前揖道:“原来是太后所赞‘天下巧师’的葛福老工官,庭州在这里有礼了……”
“当不起,当不起……”葛福回礼道。
葛福在匠户里是特殊的存在,得特旨赏赐,脱了匠籍,其子葛司虞才得参加科考做官。林缚让葛福与刘庭州对案而坐,刘庭州都不会觉得屈了身份。
胡大海也想起葛福这个人来,细想梁文展刚才话,明明是要说葛福比陈钟年更能胜任工部侍郎,他心里虽然不服,但也不敢太放肆。
林缚也不管胡大海心里怎么想,刘庭州自然能积极配合修堤,那是再好不过,跟葛福说道:“还要麻烦老工官跟刘大人简略的说一说修堤事……争取在年底之前,就将事情做下去。”
“好咧,我便说一说,”葛福说道,“淮东沿海虽然没有完整的捍海堤,但有条件的地方,也零零碎碎的自行组织修了一些海塘,对海浪与风暴积累了一些认识。能师巧匠藏于民间,崇州这边张榜后,就陆陆续续有好几十人跑到鹤城、崇城献策。虽说堤还没有开始修,赏银已经花出去许多,不过也确实有些真知灼见在,有些能师巧匠在。对之前的方案有很大的补充,有些不足的地方也得到纠正,再有这些新募的能师巧匠帮助,老朽倒更有把握了……”
刘庭州还不清楚崇州张榜悬赏问修堤策的事情,想来是在辟举孙打炉做官之后。
刘庭州有腹中也有一套在盐渎县东修捍海堤的方案,所以才急巴巴的不请而至。这套方案也是他在盐渎任官期时,走访乡里,总结前人经验得来,花了两三年时间,自以为颇为成熟。
倒没想到林缚利用铁匠做官一事大造影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从淮东沿海又新招揽了一批有益修堤的匠师……
如此看来,这事在淮东地区迅速传开,多半也有崇州纵容的因素在内。
捍海大堤分段修筑,先修鹤城到江门之间的南段,做的工作也最充分,方案自然也最完整。从鹤城往北到清江浦的中段与北段方案,还较为粗糙。不管方案粗不粗糙,葛福都给刘庭州做了介绍。
捍海堤北段即是盐渎县段,葛福所提出的北段方案,倒与刘庭州腹里盘垣了好几年的方案相仿。
林缚说道:“这个北段方案是盐渎新津人朱艾所献,崇州才派人往盐渎走了两趟,只是粗略认为这个方案堪用,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这个朱艾倒有些见识,说认得刘大人,刘大人也跟他请教过修堤的事情,倒不知道真假。若是他托大夸口,我便将他赶走,要是真的,制置使司倒不少一个令吏的位子给他……”
刘庭州心里一叹,说道:“本官确是跟他请教过修堤事。此人是个牛倌,少时放牛时好指点形势说战事,村人都说他疯癫。长大后,性子倒还沉稳。我路过新津时,他跑来献策,说的确有道理。用来修堤,是个人才,就是少时争强斗狠,给人毁了半张脸,太损仪容,不然本官在盐渎就辟举他做吏员了……”
“我是猪倌儿,用个牛倌也是合适。”林缚哈哈一笑,见胡大海眼睛迷茫,想来是不知道他治下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淮东制置使司佐官、属官有人数限制,吏员倒无限制,只要能养得起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