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佩纶说道:“周先生,章军陈兵胶州湾,看来,是要夺取青岛,一雪国耻了?”
“一雪国耻?”周宪章淡淡一笑:“从道光朝到光绪朝,大清国的国耻数不胜数,我周宪章只是大清国的一个地方官员,哪里有那个本事一雪国耻?我不过是想替朝鲜和台湾的百姓讨一个说法而已,呐,德国人公然掠夺朝鲜商船,这也太霸道了,我得章军要是不出去露露脸,朝鲜和台湾的百姓会怎么看我这个父母官?”
张佩纶摇头说道:“周先生的意思,青岛还比不上朝鲜的两条商船?”
周宪章冷笑:“青岛是大清国的领土,大清国养兵百万,眼睁睁看着德国人占了青岛,却是一枪未发!朝鲜和台湾是我周宪章的汛地,别的我不敢说,要是我的百姓被人欺负了,哪怕是被人抢了一根针,我章军也会挺身而出!道理很简单,章军事台朝两地百姓养的兵,不为百姓做事,那是要遭天谴的!”
“说得好!”张佩纶赞道:“我大清国的朝廷,要是这么想,大清国何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周宪章说道:“朝廷已经与德国人签订了租借青岛的协议,作为朝廷地方官员,我当然只能服从。况且,朝廷已经来电,严令章军不得干涉青岛事务,以免引起国际争端。所以,我很快就会下令,章军撤离胶州湾,回到琉球基地。”
“真的吗?”
“真的!”周宪章向张佩纶眨眨眼。
“你怕德国人?”
“张先生,你看我是怕德国人的人吗?”
张佩纶笑道:“如此看来,周先生是怕袁世凯!”袁世凯的八万新军,也是一支实力强劲的军队。
“张先生,我是怕再当一次叛军!”周宪章笑道:“呐,你是清楚的,章军在朝鲜的时候,就当了一次叛军,那个时候,我还在旅顺和日本人拼命,朝廷在我的背后动刀子!结果,整的章军兄弟四分五裂,成了丧家犬!这次我要是跟德国人干上了,太后老佛爷保不齐会在我得背后再来一刀!”
张佩纶大笑:“张先生,章军在朝鲜的遭遇,不怪朝廷,只怪你!”
“怪我?”周宪章说道:“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反叛!”张佩纶的声音不高,却是重重地砸到了周宪章的心坎上!
“请张先生明言!”
“如果你真的反叛了,章军会变成丧家犬吗?”张佩纶沉声说道。
周宪章一怔,张佩纶的言外之意,是要周宪章举旗造反!
周宪章淡淡一笑:“张先生,我一直以为,你来台北,是代表李中堂,劝我替朝廷夺回青岛!”
“我的确是奉李中堂之命前来。不过,也是代表我自己!”
“你自己?”周宪章一惊:“张先生,你是革命党?”
“不是!”张佩纶说道。
“那么,张先生是维新党?”
“也不是!”张佩纶说道:“我就代表我自己。”
周宪章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海棠树,树下,赵巧儿和金姝相对而坐,两个女人看见了周宪章,一脸的关切。
周宪章低下了头,他知道,那两个女人在想什么。她们希望得到的东西,攥在周宪章手里!
家庭的温馨,是每一个女人的终极向往!她们早就厌倦了战争,厌倦了世事纷争!她们只是希望她们的夫君,给予她们一方宁静!
而这一方宁静,却被张佩纶这个白面书生打破了!
周宪章敬重张佩纶。
这不仅仅因为张佩纶有恩于周宪章。
在朝鲜、在旅顺、在天津,张佩纶这个白面书生,穿梭于乱世之中,不论是硝烟弥漫的战场,还是危机四伏的官场,张佩纶从容行走其中,步履从容而不露痕迹。
不管是民间还是官方,都没有意识到张佩纶的存在,早在二十年前,他就从大清国的官场中销声匿迹了!他栽了一个大跟头,从万人敬仰的官路新星,一栽到底,成了一个刺配边疆的国家罪人!
然而,他并没有随波逐流!
他是一位独行者,在行走于风雨飘摇的大清国,孤独而执着!
周宪章突然发现,在张佩纶面前,他显得如此渺小,张佩纶的身上,投射出独立寒江的潇洒,而他的潇洒背后,却是悲天怜人的救世情怀。
天地之大,唯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