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德军进入卢森堡的时候,法国军队却已从德法边境后撤公里,因为法国人不愿承担挑起战争的恶名,他们担心一簇树丛、两个巡逻兵的相遇、一个威胁姿态,恶狠狠地瞪人一眼、一句粗话、一声枪响,都有可能成为引发战争的意外事件。
同样是军事冒险,一进一退的鲜明对比,显现出两个国家风格迥异的政治思路。
因为主动的出击,德国已然在道义上处于下风。
德国对俄宣战并派兵进入卢森堡的第二天,月日,星期日,法国开始正式动员。
这一天,法国所有教堂、修道院都敲响了大钟,随处可见离别的感人场面,预备役军人拿着行李和花束,在集结点列队待命。应陆军部的征募公告,大量出租车和私人车辆加入到运送军人前往兵营的行列。在巴黎的协和广场,自年以来就一直蒙在斯特拉斯堡雕像上的黑纱被揭去,人群一片啜泣,到处是高呼“阿尔萨斯万岁”的声音,而在所有的饭店,乐队都高奏着法、俄、英的国歌。
同一天,德国驻布鲁塞尔公使冯-贝洛-扎莱斯克按照柏林的指令,向比利时政府递交照会。照会称,德国收到可靠情报,法军欲通过比利时国境进犯德国,由于不能指望比利时军队可以阻止法军推进,因此德国将根据自卫之需而先发制人,以阻止这种敌对性的进攻。如果比利时人把德国进入比利时国土的行为视为针对它本身的一种敌对行动,德国将深感遗憾;如果比利时能够保持善意的中立,则德国将保证一俟缔结和约当即撤出比利时领土,保证赔偿德军所造成的一切损失,并在和约缔结时,保证比利时王国的主权和独立。
地处欧洲西北部的比利时,历史上向来是穷兵黩武者的必经之地。勃艮第勇士查尔斯和法兰西的路易十一这两个不共戴天的宿敌曾在这里一决雌雄;西班牙的铁蹄曾在这里蹂躏过低地三国;英国名将马尔巴勒马尔巴勒曾在这里同法国进行了马尔普拉凯的惨烈厮杀;拿破仑曾在这里的滑铁卢迎战威灵顿。这里的人民曾多次揭竿而起,反抗一个又一个统治者——勃艮第人、法兰西人、西班牙人、哈布斯堡王朝以及荷兰人,直至年最后推翻奥林奇王朝,拥戴维多利亚女王的母舅,即萨克斯—科堡公国的利奥波德大公为王,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它的独立和重力地位得到了各大国的保证,比利时人也由此享受了有史以来持续最长的一段和平时期。他们将独立主权视为生命,把恪守中立看作是一种信念,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捍卫国家的独立主权和中立地位。所以得知德国月日发布面临战争危险公告之后,比利时政府立即下令于午夜开始动员军队。当天夜间和第二天,警察挨家挨户拉响门铃,传达命令,男人们或从床上爬起,或是离开工作岗位,打好背包,告别亲人,赶往兵营……
军队的集结并不意味着国家已经做好了应对战争的准备。比利时一向恪守中立,直到此时此刻仍没有确定任何作战方案,所以动员并无某一具体敌国为其目标。所谓动员,只是将预备兵员征召入伍而已。长期以来,比利时人沉溺于受到大国保证的中立地位,公众对于国外发生的情况无动于衷,国会则被经济问题所缠,军队状况竟与土耳其人毫无二致——部队纪律松弛,懒散拖沓,军容不整,士气低沉,军礼不行,步调不一。军官队伍的状况也好不了多少,由于军队在人们思想上是多余的,甚至还有点荒唐可笑,所以既吸引不了才智之士,也吸引不了有才干、有抱负的青年,而那些确以行伍为业并由军事学校科班出身的人,则深受法国鼓吹冲动和殊死进攻那套学说的感染。
比利时军队共有个步兵师和个骑兵师,与第一流的军事强国相比,这些部队装备不足,缺乏训练,军费微薄,所能提供的弹药有限,每个士兵每周只能进行两次实弹射击,每次又只有一发子弹,导致射击技术低劣。比利时年才实行义务兵役制,而其结果只是使部队更加不得人心,而批准安特卫普防御工事现代化的拨款时,是以此项开支必须通过缩短义务兵役期的办法去筹措为条件的。比利时以前根本没有总参谋部,直到年,由于新国王的坚持才设立。总参谋部由于成员意见分歧很大,成效有限。一派主张制订进攻计划,遇到战争威胁时将部队集结于边界前沿,另一派主张防御,将部队集结在内地纵深,而由艾伯特国王为首第三派,则主张御敌于尽可能接近受威胁的边界,而又不危及通向安特卫普筑垒基地的交通线,但根据比利时宪法,国王只有在战争爆发后才能成为总司令,因此在战争爆发之前,他不能将自己的忧虑和战略主张强加于总参谋部,而总参谋部又死死抱住年的先例不放,认为尽管当时法军若是进入比境就会有足够的回旋余地,可是那时不论是普鲁士军队或是法国军队,都未有一兵一卒踏上过比利时领土。
在比利时政府紧急召开的内阁会议上,德国政府递交的照会被第一次宣读,然后是长达数分钟之久的沉默。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在思考国家面临的抉择——比利时疆域狭小,独立不久,唯其如此,确保独立的决心益发坚决。至于决定捍卫独立的后果如何,在场每个人是无须明言的。他们的国家将受攻击,他们的家园将遭毁灭,他们的人民将遭遇倍于他们的一支武装力量的报复,不论战争结局如何,直接处于德国人进军途中的他们,对于自己的这种后果是不存怀疑的。可是,如果他们相反地屈服于德国的要求,那将等于听任德国占领比利时,而一个战胜了的德国,是不太可能将撤兵放在心上的。不仅如此,他们还将使比利时成为进攻法国的帮凶。不论选择哪条道路,比利时都要被德国占领;但如果屈服,还将失去荣誉。
经过一番商议,内阁成员们得出的结论精炼于一句话中:“如果我们必然要被碾成尘埃,就让我们光荣地成为尘埃吧!”
月日上午时,艾伯特国王于王宫主持国务会议,他在开幕词中说道:“不论后果如何,我们的回答必须是‘不’。我们的责任是捍卫我们的领土完整。对此,我们必须坚定不移。”不过,他也坚决要求每一个与会者都不应抱有任何幻想:后果必将是严重的,可怕的;敌人必将是残酷无情的。首相德布罗凯维尔也警告一些动摇不定的人切莫相信德国保证在战后恢复比利时完整的诺言。“德国一旦战胜,”他说,“比利时不论持何种态度,都将被并入德意志帝国。”
一个年事已高、不平则鸣的大臣,最近还曾把德皇内弟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公爵奉为上宾招待,此时对那个公爵的虚情假意怒不可遏,整个会议期间,他咕哝地骂个不停,犹如会议合唱声。在总参谋长塞利埃将军起身说明所采用的防御战略时,他的副参谋长里克尔上校低声喝道:“我们一定要狠揍他们的要害。”用他们一个同僚的话来说,他和总参谋长的关系是“绝无温良恭谦让可言”。当他发言时,他建议先发制人,在侵略者越过比利时边界之前就在他们自己的国土上打击他们。听者俱感诧异愕然。
午夜休会后,一个由首相、外交大臣和司法大臣组成的委员会重返外交部草拟复照。正当工作进行之际,一辆汽车驶进了黑暗的庭院,停在此时惟一灯火通明的一排窗口下面。听说是德国公使来访,几个大臣惊异不止。此时已是深夜时分,他来有何贵干?
贝洛夙夜奔波,说明他的政府越来越感不安,急欲知道他们那道最后通牒效果如何;那道通牒,白纸黑字,已是无可挽回,它对比利时民族自尊心的影响也已无可挽回。几年来,德国人一直彼此相互告慰:比利时不会反抗。但是现在事到临头,他们开始深为焦虑不安,虽然这种不安为时已晚。比利时的一个“不”字,定对其他中立国家的影响势将不利于德国。其实德国最担忧的倒不在于中立国家的态度,而是比利时的武装抵抗将会耽误它的时间表。如果比利时军队决心抵抗,德国就必须从进军巴黎所需要的兵士中留下若干师来。比军破坏铁路和桥梁,就可以切断德军的进军路线和给养供应,从而造成极大的麻烦。
德国政府苦思再三之后,不得不遣贝洛深夜造访,进一步指控法国罪行,企图借此影响比利时对最后通牒的答复。贝洛对接见他的比利时外交部次官埃尔斯特说,法国飞机投了炸弹,法国巡逻队越过了边界。
“这些事情发生在什么地方?”埃尔斯特问道。
贝洛回答是:“在德国。”
“既然如此,我看不出这些消息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德国公使赶忙解释说,法国对国际法缺乏尊重,因此可以逆料它会破坏比利时的中立。这种别出心裁的逻辑推理并未奏效。埃尔斯特出门送客,请走了客人。
半夜时分,国务会议在王宫复会,通过大臣们提交的对德复照。复照申言,比利时政府倘若接受德国建议,它“将牺牲其民族尊严,背叛其对欧洲的义务”。政府宣布,它“坚决以其权力范围以内的一切手段抵抗对其权利的每一进犯”。
在未加任何改动通过复照以后,会议对国王坚持的主张进行了辩论。国王坚持认为,在德军实际进入比利时之前,不应向保证其中立的国家发出救援呼吁。尽管争执激烈,他的主张还是通过了。凌晨时,会议结束。最后离开的一个大臣转过身来,只见国王手持复照副本,背对房间,凝望窗外,曙光已经开始照亮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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