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不停地从海面上席卷而过,如大象在草坪上肆虐奔跑。用宽大坚硬的船体撞击那些断桥、木筏,顺风航行时卷起数尺高的浪将奴兵们推下冰海。奴兵们也射箭上来,但箭矢根本射不穿那三寸厚的硬船板。明代的战船风帆,装着竹制的防火帆,虽然笨重,但足够结实。几百几千支箭插上去,也只徒增了些微的分量。
终于有奴兵求饶了,他们高举双手,或者跪伏在木筏上。大船就会喝令他们把铠甲和武器丢下海,然后抛缆绳过去让他们自行绑缚在腰上。提上船后再绑紧了丢在舱里。
但投降的只是少数,绝大多数奴兵们都顽强地射箭、挥矛、划桨,或者自行跳下冰海。
数里外,觉华岛上数万计的建奴大军目睹着那苍凉的一幕,他们束手无策。直到正午时分,觉华岛上腾起了黑烟。
是港口、粮仓、龙武军营,还有半山的中军全被点燃了。岛上的奴兵们分头纵火,那火焰越来越大,黑烟滚滚升腾着,被北风吹到千丈高空与漫天的白云相连。
0万石粮食,20万石草料,还有一千多条船,龙武水师的基业,全将化作灰烬。船上的那些公子和私兵们也拥在船头望着那火势,一个公子哽咽道:“全……全烧了!”
“烧得好。”金士麒笑道:“他们放弃了。”
果然,浮桥上已经空了,岸上的奴兵军营都在整装,已有军队集结,缓缓向后方迁移。海面上胜负已经分出,建奴只能退兵。龙武水师的一场苦战终于熬到了头。
龙泽和武腾号,继续逼近觉华岛。
冰海上已经被他们肆虐了一遍,那千余名奴兵大多都已经翻落冰水。只剩下最后几名最顽强的奴兵,正架着小木筏往岸上划着。他们已经扑腾了几个时辰,用临时拼凑的船桨跟海浪和北风作斗争,侥幸躲过了一次次截杀,正挣扎着返回海岸。距离不过几百步了,甚至能到岸上的军队在招手呼喊,给他们喝彩。
金士麒不会放过他们,他曾经发誓,“无论有多少敌人踏上这浮桥,他们全将被杀死。”
这一刻,觉华岛岸上的几千名奴兵,还有岛上各营各队的数万奴兵纷纷驻足,他们都震怒地盯着海面,他们都连声咒骂着,骂的什么反正金士麒是听不懂。
龙泽和武腾号战舰,犹如两条恶魔直冲到岸边来,他们将最后十几条逃命的小筏子一一掀翻,连一丝生的希望都不给他们。它们又掉转船头,傲然停在觉华岛南边00步之遥的冰水中,如两尊城堡一般。水手们正迅速地牵动风帆,两条船正缓缓转向。
在大船和海岸之间只剩下最后一只小木筏,那是千名奴兵中划得最远一个,他已经在冰水里挣扎了两个时辰,接近了残余的断桥。无数的奴兵在给他叫好:只要一个!现在只要一个奴兵上岸!他将成为巴图鲁!
武腾号上,公子们正纷纷射箭。
岸上的奴兵们狂奔到海边来,不顾军官的责骂鞭打也要赶去救援他。近万人站在海边齐齐射箭,要压制那两条大船。但太遥远了,没有人能射上去。
接着他们又推出了火炮。把沉重的轮子推上冰层,要去轰击龙武的舰队。但他们没有时间。
在万众瞩目、万人狂呼大骂之中。武腾号那十几个公子一轮齐射,箭矢凌乱地泼洒在那个奴兵身边的冰水中,在浮冰上砰然弹跳着,一支都没中。
没关系,一轮不中、第二轮、第三轮持续地射着,他们都很有钱。最后终于将那奴兵钉死在筏子上。
任何一名奴兵都无法逃离这片冰海。
残酷吗?但他们又何曾饶恕过那些困守在觉华岛、困守在辽东各地的军民?
转瞬间,风帆调整到位,两条大船开始加速。这小小的、却威严而无敌的舰队沿着觉华岛的南岸横向巡游。岸上各处都零星地释放了火炮。但在这种条件和距离下,他们无法命中移动的舰队。那点点火光与其说是攻击,还不如说是献给龙武舰队的礼炮!
龙武的兄弟们指着觉华岛呼喊着:“不服,那就下海来!”“你有千军万马,但你杀不了我!”“过来!对面的建奴你过来!哥活着呢!”
号角声响起!
岛上传来了悠扬的号角声,一连九声。
奴兵们爆发出最后一次叱骂,夹杂着哭嚎声纷纷退去。再也没有箭矢射出,再也没有火炮轰鸣,甚至无人再望向大海。建奴诸营如退潮一般离去。
金士麒屹立在武腾号左舷,双手紧紧握着围栏,手掌里都是冰和血水。他心亦如寒冰,他凝视着岸上的奴兵——漫山遍野的奴兵队列数百,兵马数万,如条条长蛇般游荡向西北的冰原。各色的铠甲齐整,旗号铺天盖地。那数万马匹踏着冰层隆隆而去,连武腾号的甲板也震动得嗡鸣。
那岸上,是这个时代东亚大陆上最强大的军队。
那只军队是大明帝国最后数十年的梦魇。那噩梦最后成真,将整个帝国撕成碎片。
金士麒目送那大军远去。他知道迟早一天还会与他们相遇。在天启六年的正月,他只有几千残兵、几条船。他靠着地理条件,用水战的方式才保全了性命。“下一次,或者最终的那一战,我要带着属于我的军团,在正面战场上迎战你们。”
金士麒狂奔到船尾去,朝着他们的背影咆哮着,“你们,一定要茁壮地活着啊!”
整个觉华岛都燃烧起来了,粮草、船只、营房、山上的树林,所有的一切都化作黑烟,弥漫海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