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古晟仍旧看着远处的佛堂。
“司空晦告诉我,是你让那个新人来找他的。”
“对。”
“你……知道司空晦会怎么对他?”
“不知道。”古晟说,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正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让他去找司空。”
“什么意思?”穆几疑惑道。
“穆小姐。”古晟说,“你还记得狮相门那天晚上,在小金惠街,唐是如何通灵那个蛇头的吗?”
“我记得。”
那天晚上,唐抓了同组的新人通灵蛇头,蛇头当场死亡,而那个新人,现在还在丽痕酒馆里躺着。
“你觉得唐这么做对吗?”
穆几没有回话。
古晟继续道:“当时你为什么不阻止唐?”
穆几还是没有回话。
“因为你没有能力,如果你出声,不仅救不了他,还会害你自己。”
“那怎么办呢?因为无能为力,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你会说,你不会永远都这样,你以后会变得更强,你会说,在遇到你力所能及的时候,你一定会施以援手。”
“可这实际上是个很孩子气的想法。”
“恶人为恶,当然会选择比自己弱小的目标,正因如此他们才是恶人,可好人行善,也一定要选择比自己弱小的目标吗?”
“孤注一掷,奋力一搏?那不是白白送命?”
“冷眼旁观?熟视无睹?那恶人岂不是永远不会受到惩罚?”
穆几低下了头,她无法回答古晟的这些问题,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会有比自己更强的恶人,如果所有的帮助都必须施加一个‘力所能及’的前置条件,那么所谓我想、我愿意、我会努力……将毫无意义。
“这不怪你,穆小姐。”古晟笑了笑,“因为坏蛋也很努力。”
“所以,我让他去找司空晦。”
“因为我想了又想,我找不到能救他的办法,我不知道该如何确保他不告密,我不知道该如何让他相信我们,我不知道他在加入之后要如何体现自己的价值——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与价值,而有的人,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我想不出来,我对此无能为力,所以,我让他去找司空。”
“我希望司空能做到我不能做到的事情,可是很遗憾,他也做不到。”
“但这件事情是因为我和司空太弱小才会变成这样吗?”
“这……”穆几张了张嘴,却又没有说出话来。
事实是,的确如此。
可如果承认了这个答案,也就意味着承认‘弱小是原罪’。
“是的,就是因为我和司空太弱小,所以才会这样,”古晟说,“但也不全是。”
“还有另一半原因是……我们,还不够多。”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坏蛋比我强大,所以他肆意欺凌我,我不服气,我不承认,可我一个人又无法与坏蛋抗衡,所以我要拉上许多许多和我一样感同身受的人,向他们说不!”
“我很弱小,但我们不是,也唯有这一点,是坏蛋做不到的,他们坚定的信奉弱肉强食,而我们相信,即便这个世界上有人不得不选择躺平,他也该保有最低限度的尊严,没有人是无用的,活着本身就需要很努力,如果要苛责他人的无用,不如想想他们为什么必须付出十二万分努力才能活下去。”
古晟顿了顿,依旧看着前方佛堂的大门:
“很遗憾,以我和司空的力量还不足以妥善的解决这件事,但这不是因为我们弱小,而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多,如果我们有一百个人,有一千个人,总会有人能找到出路。”
穆几沉默了良久,悠悠道:
“这是真话吗?”
“当然是。”古晟笑道。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穆几道,“有一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你会怎么做?”
“我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因为这毫无意义。”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
“可我就是想知道。”
“没有如果,”古晟转头看向她,“在我这里,永远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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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阮翎风时,是午后三刻。
穆几和古晟一前一后进入佛堂,穆几直接去找阮翎风,而古晟,则和李泽浩一起,扮作香客。
同迎客的僧侣说明来意,穆几被引着朝佛堂的楼上走去。
登上楼梯时,她望了一眼大厅中央,佛祖的金身下,正给埃兰少年讲经的禅师。
有一种奇怪的既视感,她第一次见到阮翎风,也是在这个位置这个角度。
紧接着,她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突然之间,她想起来了那个珍妮身上的纹身,是在哪里看到的。
那个孩子的襁褓。
襁褓上,是一模一样的纹路。
是了,就是襁褓。
“这位施主,请上楼。”僧侣的招呼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刚才那番话,让她心中对司空晦的恶感消除了不少,古晟也和她说过,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得和司空一组。
因为司空没有任何战斗力,如果有人能帮帮他,自然是极好的,眼下的同盟中,李泽浩和强尼都不可能从杰克张眼皮底下消失。
虽然还是不大愿意,但既是为了集体,倒也可以接受。
她认同古晟说的话,单打独斗,无法与杰克张抗衡,而如果大家一起,人多了,总会有这样的那样的问题。
这一次,僧侣领着他上了四楼,推开一间禅房的门,她又一次见到了阮翎风。
“你受伤了?”她有些惊讶。
阮翎风坐在蒲团上,正在给肩膀上的一处伤口上药,血流了一地。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阮翎风看了她一眼,“有消息了?”
“有。”
穆几坐下,把古晟告诉他的泰山会的情报说了一遍,阮翎风一边听,一边上药,听完之后,他缓缓道:
“这些没什么价值,我早就知道了,况且,我问你要的是胡二爷的消息,你们东厂的档案里,应该有他的资料。”
穆几想了想,道:“为什么你对胡二爷这么感兴趣吗?档案我倒有办法看,但如果你不告诉我为什么,我恐怕不能帮你这个忙。”
“我早就说过了,我对大明没有恶意,我们的立场并不冲突,也罢,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帮不帮忙,你自己看着办。”
他笑了笑,继续道:“泰山会背后的鲁商,是皇商,但你知道,鲁商当年是怎么发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