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却不太情愿,但身在人海,执拗不过,只好依葫芦画瓢喝了几口。好不容易抽身回来,两人已经红光满面,浑身是汗,看得范雍等哈哈大笑。
又吃得几杯,外面掀开帐帘,走进一个人来,手里端着酒碗,却是塞门指挥刘奎。刘奎进帐,躬身团团唱了一个肥喏道:“相公、督帅在上,末将刘奎,今日咱们永兴军大喜之日,小的出了几把蛮力,也得朝廷厚赏,生受有愧。感谢督帅指挥有功,特来敬相公和督帅们一盏,以表心意!”
范雍这时心里高兴,点头笑道:“嗯,你新进了御侮校尉,端的甚有功劳,这盏酒,该当喝的。老夫量浅,就意思一下好了。今后依旧奋力报效国家,定不亏待你等。”说完率先举起酒杯就抿了一口。王德用等人见他喝了,也纷纷抬起酒杯陪了一杯。刘奎得了相公的大面子,欢喜不尽,一口将手里的酒干了,热血澎湃,躬身出门而去。
刘奎才走,又见几个小校簇拥着狄青进来,也是一样,要敬相公们的酒。范雍看了狄青的模样,心中很是喜欢,专门问道:“遮莫这个就是那戴青铜面具,亲手取下贼酋性命的狄汉臣么?”
王德用道:“正是他。武艺精熟,气度沉稳,临危不乱,颇有古人之风!”老王这是真心喜欢狄青,不吝褒奖。
范雍笑道:“既是元辅爱将,也可喝得一杯!”说完又抬起酒杯来饮了一口。狄青本不善言辞,是众兄弟推了进来,又见大哥在一旁鼓励,心里高兴,也急忙把酒干了。肥肥地唱一个喏,同兄弟们躬身退出。
范雍放下酒盏笑道:“元辅啊,这军营之中的酒风,该杀一杀了,如此饮酒,不成样子不说,耽误大事可了不得。老夫今日总算领教,怕是再来几个,就撑不住了也!”
王德用忙到:“相公说的是。不过军营中向来禁酒甚严,只今日三军高兴,也都是些不当值的热闹一回,以后并不敢犯的。”范雍微微点头,也怕了再有人来车轮敬酒,自己招架不住,便欲起身离席而去。
哪知刚抬起屁股,外面一个炸雷般的声音笑着进来道:“小的来迟了也!”大家抬头一看,正是塞门跟着狄青杀出城立了大功的焦用焦都头。
焦用面目粗鲁,又黑又壮,还有一部钢髯像刷子一样根根扎着,便如同个判官一般。实在与范相公的审美情趣格格不入,就有些皱眉。
只听焦用又道:“相公大人,督帅。今日小的侥幸也立了些功劳。挣了个陪戎校尉。也是督帅栽培。自今日起,俺老焦也是有功名的人啦,快活煞!小的敬相公、督帅,还有军巡使,韩书记一杯,表表心意,先干为敬!”说完也不管旁人答话,一仰脖子。就把满满一碗酒整得点滴不剩,乐呵呵地看着大家。
王德用也微笑点头,抬起酒杯,就等范雍说几句话,也陪喝就是。谁知范雍面色不豫,勉强笑道:“焦都头是吧?也是立了功的,不过今日老夫已经过量,不能再饮,就劳烦督帅替我与你吃一杯吧,也祝你前途无量。”说得甚是勉强。
王德用站起来正要说话。焦用却瞪大眼睛道:“啊?不喝啊,俺是听外间说刘指挥和狄兄弟前来敬酒。相公都饮了,才觍了脸进来挣个面子的。难道是俺立功少了么?”他在外面已经喝得头大,别人起哄,脑子一热就也跟着进来。谁知人家范相公不喝,他一时拐不了弯,便脱口嚷了起来。
王德用眉头紧皱,道:“小焦,相公面前不得高声喧哗。相公今日已经到量,正要离席,我同你喝了,快下去找兄弟们快活去吧!”说完急忙把手里酒喝了,要他下去。
焦用却是个钻牛角尖的,越想越觉得亏,前二位都是相公陪酒,怎么轮到自己就只剩督帅了?虽说督帅才是自己最敬重的,但这是面子问题啊!
当下摇头道:“督帅看得起俺,俺谢谢督帅,只是这么出去,没得叫弟兄们笑话。还请相公好歹赏脸则个!”
范雍脸色便冷了下来,淡淡说道:“我若不喝,你待怎样?”
焦用一听,气往上冲,大声道:“也不敢怎样,便只想问一问,弟兄们尸山血海挣来的功劳,还抵不过相公手里一杯酒么?”
他声音本来就大,一进来外面就有许多人看热闹,这时听见里面好像冷了场,更是一个个头挨着头挤在帐外想听个究竟。也就有人叽叽咕咕议论起来。
范雍被他抢白几句,心中盛怒,又看见外面人头攒动,好似在瞧他的笑话,脸上就更挂不住。只听王德用在一旁喝道:“杀才,灌足了黄汤,不看四六了?这是甚等所在,岂是你撒泼之地?快滚了下去,明日酒醒,再同你算账!”明喝暗护,想要救场。
范雍冷冷看着焦用,等他反应。谁料这货也倔着头不走,兀自说道:“不走,俺就想问个明白!”
范雍怒极,冷笑一声道:“好,不错,军曹官何在?”他这是在发命令了,下面就有人急忙去叫军曹官。一会儿魏元瑜得了命令,急忙赶来请示。范雍也不啰嗦,直接道:“焦用使酒闹事,狂悖犯上,重犯军令,拖出去砍了!”
他一发话,众人俱都大吃一惊,原先坐着的,赶紧起身。王德用忙劝道:“相公,这厮果然下流,不过看在今日大喜之日,且放他一马,改日再和他计较不迟!”众人也急忙跟着相劝。
“哼哼,都闹到老夫鼻子上了,还要放他一马,元辅不会是成心看老夫笑话吧?”此话诛心之极,王德用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在座之中,只有韩琦暗暗高兴,这厮不分场合取笑过自己几次,早就怀恨在心,哪里肯劝?冷冷的袖手旁观。
外面众人听了,一下子沸腾起来,都说是范相公为了敬酒,要杀焦都头了。刘奎和狄青刚才敬了酒,听到这么一说,知道老焦毛病犯了,手足情深,急忙不顾规矩,挤进帐来,两人扑通跪在中间。刘奎抱拳低头道:“相公大量,焦都头今日喝得太过,没了规矩,且容饶了他这一回,末将领他下去,重重责罚!”这时魏元瑜已经叫了四个执法军士进来,将焦用狠狠压住,焦用弯腰低头,酒意冲得胸口喘气,欲待说话,却说不出来。
老范却已经把刚才看到两人的欢喜变成了迁怒,要不是你俩先来敬酒,这货岂能跟着来撒泼?也未必不是你们撺掇的!当下怒喝道:“住嘴,就凭你二人,也敢来求情么?今日非砍了这厮的头,已正军法!”
梁丰眼见事情闹大,再也忍不住,走到范雍跟前,先施一礼,正要开口。范雍却大袖一拂道:“玉田无须多言,且自顾好你的身份!”那意思是说你一个文官,别跟这些兵痞搅到一起去,顿时把梁丰的嘴给堵了回去。
跟着跪在地上求情的狄青,他原本嘴笨,一直都不敢说话,见众人都被范雍吼得不敢做声,一股气上涌,鼓足勇气叩头道:“相公,焦都头塞门遇险,勇猛冲锋,大好男儿,万乞饶他一回则个!”说完又连连磕头,留下泪来。
在旁边一直漠然不语的韩琦听到狄青这话,心里冷笑起来。也不知如何,他始终是对狄青很见不惯,每次见到他,无论人家在他面前如何有礼,越是谦卑,韩琦心中越是腻味。这时见焦用被绑,心里本来痛快,又见狄青壮胆求情,竟冷笑两声说道:“好男儿?哼哼,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为好男人,他算什么好男儿?武夫而已!”
一句话说出,狄青霍然抬头,满脸疑惑悲愤地看着韩琦,说不出话来。
帐里帐外,听到这句话的,顿时冷了半截身子,方才热闹喧哗的场面无影无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