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野深情地注视着燕思空:“你说你不会再动情,你说你只是利用我,我都认了。你不是一个好人,没有多少良善正直的秉性,但我相信你是个情深义重之人,我反复回想着你为我做过的一切,我知道你曾经对我是有情的,只要你我在一起,早晚有一天……”他的声音轻颤着,“你会想起来的。”
燕思空看着封野,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男人。他看着这张脸从幼年变做少年,又从少年变做青年,他见过这张脸上的所有表情,天真的,喜悦的,深情的,哀伤的,凶狠的,愤怒的,暴戾的,憎恶的,悔恨的,他以为他已经将这个人看明白了,却在此时被大大地出乎了意料。
封野真的愿意为了他,为了辽东,放弃天下?!
燕思空倒吸一口气:“你可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反悔的。”
“我知道。如若能,我便回到从前,好好对你。”封野苦笑道,“或者回到更早的从前,不叫你经历那些痛苦折磨。”
燕思空只觉眼圈酸涩,心脏猛烈地颤动着。
这世上对他用情最深的人,伤他也最深,可到了生死关头,给予他希望的,依然是这个人。他爱过,也恨过,如今国难当前,过往的恩怨情仇都变得渺小而遥远,他只知道,当封野决定留在广宁的那一刻,他是感动和感激的。
燕思空望着封野的眼睛,低声说:“封野,谢谢你。”
“我不需要你的谢。”封野目光灼灼,“我只要我们长相厮守,就算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燕思空哑声说:“好,你我同生共死。”
封野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燕思空低头一看,那是两条项链,各嵌着一枚月牙形的锋利狼牙。
封野看着那狼牙,面上流露出温柔与哀伤:“这是魂儿的牙,我们戴在身上,它便生生世世都伴着我们,可好?”
燕思空鼻头一酸,点了点头。
封野将其中一条戴在了燕思空脖子上,又将另一条给自己戴上了,燕思空以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坚硬地狼牙,仿佛还能回忆起那独目巨狼温暖厚实的皮毛。
他很想魂儿,他这一生总是在不断地失去,以致对“失去”赶到麻木了,可魂儿于他而言,已不仅仅是一匹狼,更是一个挚友,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么大、那么威风的狼,他真的很想它。
封野展臂将燕思空抱进了怀中:“魂儿会在天上庇佑我们,让我们打赢这场仗。”
燕思空也抬起手,回抱住了封野。
封野的身体微微一震,表情由诧异变做喜悦,他更收紧了双臂,恨不得这相拥的时刻就化作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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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野与燕思空一同返回了城头督战,尽管那里危险重重,但只有主将与将士们一同站在炮石刀箭之前,才最能鼓舞士气。
佘准召集而来的上千个江湖义士,由徐枫带领着做游击军,专偷金兵后方,搅乱他们的阵法,尽管这些人均是一身武艺,各显神通,但人数实在太少,他们大大拖延了金兵的攻势,但无法左右成败。
广宁就在这样的绝境之中,顽固地支撑了一天一夜。在金兵猛烈的进攻之下,防线三度出现缺口,金兵爬上城头,但被将士们拼死狙杀,然而城门也已经快要被破城槌撞烂了。
城防之战,阙一便能溃千里,广宁已是油尽灯枯。
燕思空站在残破的城墙之上,面上尽是绝望。
真的无力回天了吗?
或是天就要亡辽东?
他握紧了手中佩剑,哪怕城破人亡,他但凡一口气尚在,也要多杀一只金狗!
“将军!将军!”塔楼上的守卫大喊道,“有、有援兵——”
众人皆惊诧。
梁慧勇穿过一片狼藉的城头,爬上塔楼,向远处眺望,果见着大军的军旗从地表徐徐升起,那是……
“是、是楚王!”梁慧勇失声喊道。
燕思空与封野对视一眼,神色复杂,元南聿更是几步飞上了塔楼,定睛往南看去,那逐渐清晰的令旗,果真印着大大地“楚”字。
陈霂来了,比佘准预估的还早了一日。
梁慧勇自是高兴的,虽然他已被封野所折服,愿意效忠狼王,但守住城池更重要,楚王的到来,至少能挽救广宁。
楚军一到,卓勒泰知道大势已去,只得下令收兵。他收兵收得极为仓促,用落荒而逃来形容更加合适。
可堂堂华夏之疆土,岂容蛮夷即来即走,此时正是斩草除根的天赐良机!
他们眼见着楚军分了兵,一股奔广宁而来,一股去追卓勒泰。
几人站在城头之上,眼看着三军主帅大纛旗下,那个一身戎甲的男人,正被大军簇拥着慢慢靠近城楼。顶着红缨的帽盔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那对野心勃勃的犀利眼眸,那暗潮汹涌的王霸之气,令人于万军之中,也能一眼将他分辨出来。
陈霂!
燕思空和封野神情冷凝,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霂。
以天地为棋盘,封野和陈霂下了一场腥风血雨、震荡山河的棋,这局棋,下得尸骸蔽野,血流成河,积怨满于山川,号哭动于天地。
一将功成万骨枯。
如今,下棋的两个人,终于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