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床上的康妃一个轱辘爬了起来,大声喊道:“皇太后、皇上,让奴婢多陪陪小皇子几天吧!”然后就在床上咚咚咚的叩起头来,无助的泪水泉涌一般,一会就湿透了身下的锦被。
见此光景,福临有些懊恼,回头看了看吴良辅,想说什么,却也还是没有说出口。毕竟他还是自己新任的内十三衙门总管,这些后~宫的规矩,也是有的,适当给奴才一点权威,哪怕是小小的一点,往往就会换来奴才对自己这个主子的十万分的殷勤侍奉。只是福临也在想,吴良辅这么早就提出这个动议,是不是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皇太后和苏麻喇也是一怔,虽说这是宫内规矩,可母子连心呀,你吴良辅为什么这个时候就提出这件事情,实在是让人厌恶。可规矩就是规矩,这也让皇太后不好随便表态,无论准或不准,都是让人坐蜡。
“皇太后,主子,奴才已命内十三衙门惜薪司将东西五所全部打扫干净,就等着皇太后和主子颁下旨意,奴才就把一应用度给小爷摆布停当去。还有小爷的使唤,分别是保姆八人,奶嬷八人,针线上人、浆洗上人、灯火上人、锅灶上人各四名,还有守门、清扫等执事太监,共计四十人,都已经安排停当。”吴良辅根本无视在床上叩头的康妃,跪在地上就直说自己的打算。
“这……”福林一时没有主意,回头看着皇太后。
“皇帝,这祖宗立下的规矩不能改,你定下的章程也不能动,吴总管说了,这事还真就得办!”皇太后一边说,一边瞪了吴良辅一眼。不管那边这个阉货又是磕头又是谢恩的,她继续说道:
“但是皇子尚小,诞下不过半日,不可大费周章。康妃也是才加恩宠,就让他们母子再多耽搁些日子吧。另外,那些为小皇子准备的使唤人等,让内十三衙门把名册呈上来给哀家看看,都是些什么货色,如果不妥,就从我慈宁宫调过去几个,也好替哀家多长长眼。特别是那个小功子,聪敏缜密,就调过去给小皇子的使唤人们做个佐领吧,皇帝,你说呢?”
跪在地上的吴良辅既然搬弄出了是非,此时早已是心意已决,一不做二不休,抢在福临开口之前说道:“奴才叩请皇太后尽早将小爷移居东西五所!”
不管皇太后的眼神能把自己千刀万剐,他继续说道:“奴才是前朝的内宦,亲眼看到那些亡明的皇子皇孙们,就是因为在生母身边日久,对女眷多有儒慕之情,动辄就像女人一样柔弱哭泣,成不了大器。不仅如此,他们还都习了一些纨绔浮夸之气,小小年纪,只知道作威作福,仗着自己的母妃庇护,有恃无恐,全无中兴天下之志,那前明不亡才怪!而我朝太祖太宗皇帝早已立下规矩,我大清绝不能有那些没用的爱新觉罗子孙。皇子只有离母独居,才能习得弓马、豪气凌云,才能杜绝子仗母势、母凭子贵,才能保我大清万世永昌呀!”说完,吴良辅也“咚咚咚”的叩起头来,一边也是泪流如注,一副冒死进谏、死不足惜的忠臣模样。
这样一来,任凭是皇太后,也无可辩驳了。那太祖太宗的训诫,就像一座大山,绕不过、爬不了,只能乖乖就范。连那边的康妃,也赶紧止住哭泣,跪在床上。这时候再要求和小皇子住在一起,那就是“子仗母势、母凭子贵”了,就必定耽误了皇子的成长,就妨碍大清的万世永昌了,谁担待得起呢?
“既如此,今日就让小功子护着小皇子移居乾东五所的二所,去和东一所的大阿哥作个伴儿吧……哀家身边的伶俐近侍也让苏麻挑几个一并跟了过去。皇帝,你说呢?”皇太后无奈的表态了。
“儿臣谨遵皇额娘懿旨。”福临听了吴良辅的演说,心下欢喜,更觉得自己任用此人,真是英明至极了,也就满口应承下来。不过转眼看到悲切的康妃,心下一软,接着说道:“皇额娘,儿臣幼时的乳母朴氏[3],虽遵懿旨在宫中颐养天年,却也正值壮年。儿臣也甚是倚重她的温良慈善,不如一起陪着小皇子迁居东二所,也好有个年长持重的精奇嬷嬷[4]统揽照应。”
一举多得,这朴氏虽是皇额娘照拂有加,却也是自己的至亲一般,既可以体现自己这个做皇阿玛的对小皇子的关照,又可以安插耳目,防着慈宁宫的人一势坐大。
“也好,皇上思量得周全!”皇太后知道儿子的心思,也就允了。
这娘俩“推心置腹”、你来我往的智斗,独独苦了床上的康妃。生了儿子,却一天也不能亲近,因为,那是他爱新觉罗家族的皇子,是大清国的国祚所在,是天下万民的小爷,甚至上天庇佑的话,将来可以是哪一位皇后福晋的,却唯独不是她佟佳氏的……
皇太后宽慰了康妃几句,也觉得心中难耐,就起驾回宫了。福临那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随便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安慰话,也起驾回了位育宫。在康妃的哀求下,吴良辅勉为其难又让孙氏从偏殿把婴儿弘毅抱了进来,交到生母手中。康妃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哀和无助,抱着婴儿痛哭起来……
望着自己的再生娘如此凄凉,弘毅大体也就猜出来是要母子别离了。当康妃的泪水成串打落在自己的脸上时,他也想起那个时空自己的父母,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面对自己的“离去”,还有对自己情深意切的小艾,他们此刻又会是怎样的悲痛。于是,弘毅也痛哭起来,痛彻心脾的痛哭……
顺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的景仁宫,
上午,天地初开,天降祥瑞;
下午,纵横捭阖,波澜壮阔;
傍晚,母子离别,撕心裂肺;
而北边的乾东五所,灯影闪烁,吉凶未卜……
[1]正史记载,顺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两件大事,一是玄烨诞生,二就是这个蒋赫德任国史院大学士。
[2]自皇太极称帝后的崇德三年八月,清皇家制定人口登录制度,由礼部负责,并命宗室子女“每得一岁,将其年龄、名字记于档册交来”。这种档册登录,为以后皇太极的子女将夭殇者也记入《玉牒》留下了素材。清入关后于顺治九年设立宗人府,皇家人口登录制度正规化,此后,《玉牒》所记皇家子女也更完整,排序也更准确。
顺治、康熙两朝,皇室子女在日常实际称呼时,并不是按计殇统排法,而是以成育者排行。如顺治皇帝的皇子,《玉牒》虽记为:第一子牛钮(或作钮钮),顺治八年十一月生,3个月后夭殇。第二子福全,顺治十年生,后来封裕亲王,康熙四十二年51岁时亡故,而福全的弟弟康熙皇帝在这一年为福全所作的碑文中,则称其为是“皇考世祖章皇帝之长子”。所以,本文大阿哥都是指福全,二阿哥为玄烨,和后世小说中的“习惯用法”不一致,再次做一说明!
[3]朴氏,朝鲜人,顺治乳母之一。顺治十六年(1659),当南明的郑成功围攻南京的消息传到北京,福临大发雷霆,扬言要御驾亲征。面对百官劝阻,他竟用剑把御座劈成碎块,于是再没有人敢站出来谏止。其母孝庄太后转身退去,另遣福临的奶妈出面劝阻而止,因为奶母是被满人敬之如自己生身母亲一般的。朴氏前后经历太祖、太宗、世祖、圣祖四朝,卒于康熙二十年(1681)。康熙帝对朴氏加以追封:“世祖章皇帝乳母朴氏,保育先皇,克昭敬慎;朕躬幼时,殚心调护……今封为奉圣夫人,顶带服色,照公夫人品级。”朴氏葬于清东陵,其墓是东陵周围四个陪葬乳母园寝中规制最大的,也是东陵最早的陪葬墓,两统托龙碑和七统碑很有特点,是东陵的必去之处。
[4]精奇,即满语“看妈”的意思,“嬷嬷”则是伺候阿哥格格们的妇差。“精奇嬷嬷”主要是教导阿哥格格们的礼仪和习惯,在照顾他们之后,也严格控制他们的饮食、睡眠以及礼仪。</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