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别弄了,歇歇,歇歇,说的怪吓人的……”江和开始jing觉有些异样,心中浮起一丝担心。
“哎呀呀!这从哪钻出来一条龙啊,张牙舞爪的!俺的个娘啊!一会咋出来这么些个啊……”
“娘子!娘子!你这是咋了啊?你可别吓唬我啊……”江和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里,僵在那停止了动作。
“俺看的特别清楚,你咋看不见呢?当家的——快救命啊!啊!别抓俺!别抓俺!它们这是想把俺抓走……”随着一声尖利的嘶喊,话还没说完,张娥便重重地躺倒在身后那些尚未收割的麦禾之上。
江和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他急慌慌撂下手中的镰刀,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妻子躺倒之处,扶起她的上身来。只见那张娥面se铁青,双目紧闭,已是不省人事。江和吓得浑身哆嗦嗦打了个天大的激灵,一股寒意从脚底直钻头皮,惊骇得目瞪口呆、失魂丧魄,哪里还喊得出半句话来!
正当他六神无主之际,耳听得何处似传来嘭嘭作响之声,低头一寻,竟来自妻子腹中。撩起妻子衣襟,露出肚皮,那腹中儿犹自拳打脚踢不停,那小手掌、小脚丫隔着肚皮已清晰可见印迹。
也幸亏这江和读过书识得字,顿时明了这恐怕是妻子分娩在即,情急之间猛然想起一个法子来,便拿大拇指用力去掐那张娥的人中穴。几番动作,张娥终于悠悠醒转,江和也不由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张娥醒来后一脸茫然,仰首问江和:“俺这是怎么了?咋突然就晕倒了呢?”
江和苦笑:“刚才你是咋回事啊?一会说天yin了,一会说有闪电,一会说有龙,还要把你抓走……”
张娥突然就怔住了,一双杏眼眨巴眨巴半响,又把头扭来扭去,到处瞧个不停,惊奇地问道:“刚才……你真的啥也没看着?”
江和很是诧异,摇了摇头,说:“啥都没有啊!兴许你这是热迷糊了,也该……”
张娥突然就“啊”了一声,重新躺回地上左右打滚,脸上神情痛苦异常,五官竟全然走了样。江和不免又慌了手脚,想要去扶她,却被她一把狠命抓住胳臂,揪得钻心的疼。江和好一番呲牙咧嘴,拼命忍住,才没有惨叫出声来。
张娥痛得连呼哧带喘,咬着牙对江和吩咐道:“快!快!俺这可能是要生了,快去叫人来!”江和低头一看,妻子下体隔着衣裙已然见红,羊水破了,流了一地。
那江和头一次要做父亲,哪见过这种阵势,脑袋里晕忽忽、懵懵然,完全没了章法。直起身来,扯开嗓子便大喊:“乡亲们啊!帮帮忙吧,俺媳妇儿马上要生啦!”
田野之中,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收麦,因此周边多是些平ri里相熟的村里邻居。大家听到他这一声喊,都不由停下了手中的活。这江家在村里素有人望,平时邻里相处也甚和睦,附近几个年长的村妇,便高声应承着赶来了。
张娥见丈夫居然如此行事,又羞又急,可自己又动弹不得,只好听天由命。
那几位村妇匆匆赶到,大家七嘴八舌一通议论。一开始有人说送回家里再生最为妥当,可大家抬起张娥没走几步,她便疼的凄厉惨嚎,再度昏厥过去,大伙儿唬得只好将她放回原地。
见此情形,村东的刘婶便要江和速请村里的稳婆王大娘来。江和听后拔腿便跑,跑了一个大圈,终于找到王稳婆,背起那老妪就往自家田里一阵狂奔。王稳婆来后细细查看一番,便说万万不可再移动折腾,否则很可能会闹出人命——只好生在这麦田中了。然后对江和一番嘱咐,让他去取一应物事。
等江和驾着牛车取来王稳婆交待的一应物事,妇人们便把他打发到一边等着,用江和取来的帷幔围起一片地方来。江和站在帷幔之外,听着里面妻子拼命压制仍显凄厉的声声嚎叫,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乱转,可自己又帮不上忙,只能搓着手干发愁。
不知谁将此事禀报了江和的母亲,老人家匆匆赶来,免不了一顿训斥责怪,然后也火急火燎地进那帷幔中去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一直没有消息传出,只有那张娥时断时续、时高时低的嚎叫声,每一声都仿似一支利箭,穿透江和的心。
江和本来觉得,等着帷幔中走出人来,会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一次等待。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稳婆和母亲同时掀开帷幔,走了出来,边走边窃窃私议。江和急匆匆迎了上去,忙问道:“情形如何了?这么长时间了,咋还没生出来呢?”
稳婆和江刘氏对视了一眼。稳婆示意由江刘氏来说。江刘氏面露为难之se,嗫嚅半响,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江和急得直跺脚。
王稳婆叹了口气,说道:“大侄子,你可得心里有个数,你这媳妇……她、她、她一直生不出来,你说这可咋办?这万一,俺是说万一,你这媳妇和儿子,只能保一个,你给句话,要保哪一个啊?按你娘的意思,这个娃是长孙,你得给江家留个后啊……”
江和闻听此言,如同五雷轰顶,腿一下就软了,整个人瘫在那里,化成一堆软泥。
稳婆和江刘氏见他如此,吓的赶紧扶他起来。江和双眼一片赤红,紧紧抓牢那王稳婆的手,疼的那老妪直咬牙,嗞嗞吸气。
江和急切中已话带哭腔:“王大娘,侄儿今个儿求你老人家了,你可一定要救救她母子俩个的xing命啊!你救了她娘俩的命,就是俺全家的大恩人,俺全家今生今世一定好好报答你!”
说完就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直把那额头磕出血来。
王稳婆急忙要拉他起来,可哪里拉得动?江刘氏“啪”一巴掌甩在江和脸上,厉声呵斥道:“就你俩能耐大!早就叫你那媳妇儿好好在家养着,非要逞这个能,现在知道急了……”江和受母亲一巴掌打,这才停了下来,可眼神中仍满含乞求地望着那王稳婆。
就在此时,帷幔之中传来张娥的一声尖嚎,那张娥高声喊道:“当家的!快救救俺吧,俺可不想死啊……”江和闻听,心中更加急切万分,慌乱中又要给那稳婆下跪。王稳婆见状赶紧扶住了他,声称必当竭尽全力保她母子平安,并让他隔着帷幔对那张娥好言抚慰,免得她心生慌乱,后果更难预料。
江刘氏见时辰已晚,大伙儿为这对母子忙活,便匆匆奔回家造饭,拿来与大家食用。而江和则依那王稳婆之言,隔着帷幔与妻子张娥说起了体己话,细细忆起两人自成亲后的种种恩爱,犹如股股暖流,渐渐让那张娥平静了下来。
时光一点点在流逝。从清晨到正午,从午后到黄昏,从天se渐暗,直到最后整个大地被夜幕完全笼罩——映出一幅“星垂平野阔”的壮丽图画来。满天星光中,一对母子正游走在生死边缘。大家合力清扫出一块地方,点起火堆,似乎也燃亮了新生命降临的希望。
江和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等了一辈子。他有些疑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这漫漫黑夜的田野之中,怎么会有马蹄声传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随着忽律律一声马嘶,一匹白马飞驰而至,奔到了江和面前。马上一红衣女子勒住缰绳,拱手施礼,高声问道:“足下可是江和?令兄名讳一个恕字?”
江和奇道:“正是在下。敢问……这位女士,怎么会认识我家大哥?”江和见她端庄姣秀,尔雅有礼,故称女士。
那红衣女子翻身下马,并不答话,只说:“蒙人所托,特来保令正母子平安,快快带奴前去!”江和电光火石间闪起一丝念头,忆及哥哥以前种种,心中不免有了几分猜忖,想来定是哥哥听闻此事,出手相助。便不再询问,引那红衣女子来到帷幔之前。
那红衣女子在帷幔外停了停,又问江和里面都有哪些人在,江和禀报。她便说道:“且先请尊夫人及其余人出来,留那稳婆助奴便可!”江和便依她之言请母亲及其余人等走出相见。那些村妇们见来了位素不相识的女人,不免错愕,江和忙向众人出言释疑,只说是哥哥托人请来的名医。那女子对她们倒是恭敬,一一施礼毕,便掀起帷幔,走了进去。
红衣女子进入帷幔之后,江和在外面只听得她一声赞叹:“夫人真是叫人好生敬佩,竟有这般毅力!”此后便再无他话,只叫那稳婆在旁边不时相助一二,令那张娥做出诸般动作。江和在外面虽依旧焦急万分,但心中却坚信这红衣女子定能保张娥母子平安。
约一个时辰之后,随着一声异常高亢嘹亮的啼哭声,那腹中儿终于呱呱坠地。王稳婆兴奋地手舞足蹈,掀开帷幔边跑边喊:“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俺的个娘啊,菩萨显灵了!”江和闻听此言,不由心头万斤巨石落地,胸中狂喜,血气上涌,刚要跑向帷幔,居然脚下踉跄,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江刘氏和帮手的村妇们听到稳婆那般说,本也不胜欢喜、眉欢眼笑,可回头一看江和竟有这般情状,又忙不迭地赶紧将他扶起。江和并无大碍,只是觉得身上无力,如虚脱一般,勉强挣扎着站起来,想要走进帷幔中看那母子二人,被大伙儿拦住了。
众人欢喜,当时并无留意那婴儿哭声高亢,势同奔雷,双目如炬,亮过点漆,唯那红衣女子心中了然,暗暗惊奇。江和一家自然对在场诸位千恩万谢。而那女子见事已毕,又交待了张娥几句,便拱手向大家道了一句告辞,旋即飞身上马,一骑绝尘,疾驰而去,须臾不见踪迹,江和哪里又阻拦的住?
天地之间,麦田之上,漫天星光照映之下——江统,终于来到了人世!;